西漢王朝到武帝時期臻于鼎盛,文學創作也出現空前繁榮的局面。在政論散 文和辭賦得到長足發展的同時,歷史散文也出現了里程碑式的杰作,這就是由司
馬遷撰寫的《史記》。《史記》代表了古代歷史散文的最高成就,魯迅稱它是 “史家之絕唱,無韻之離騷”(《漢文學史綱要》)。《史記》是西漢散文由前
期向后期轉變時出現的,其風格兼有前期的氣勢磅礴、感情激切和后期深廣宏富、 醇厚典雅的特點;其內容既有前期歷史反思的余緒,又有后期溝通天地人的嘗試。
司馬遷是漢代成就最高的散文家,他那淵博的學識、深邃的思想、不朽的人格, 以及揮灑自如的神來之筆,令后代文人仰慕不已,千載之下依然可以想見其雄風。
司馬遷(前145-?),字子長,生于夏陽龍門(今陜西韓城)。那里南 臨黃河,北面50里是著名的龍門山。長河名山,氣勢雄渾,同時又有豐富的歷
史文化底蘊。相傳大禹曾在龍門鑿山治水。韓城古稱少梁,春秋時先屬秦,后屬 晉,戰國屬魏,后又入于秦,屢為秦晉、秦魏戰地,不少著名的戰役都發生在那
里。司馬遷的童年是在家鄉度過的,他“耕牧河山之陽”(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 ),與農夫牧童為伴,在飽覽故鄉山河名勝的同時,也有機會聽到許多相關的歷
史傳說和故事,鄉土文化培育了司馬遷的豪邁靈秀之氣。
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(?-前110),曾任太史令,是一位刻苦勤奮的學 者。司馬談多方求教,“學天官于唐都,受《易》于楊何,習道論于黃子。”
(《太史公自序》)唐都是天文學家,漢武帝初年曾被詔測定二十八宿的角度和 距離,后來又和司馬遷等人一道制定太初歷。楊何是《易》學家,元光元年(前
134)曾被朝廷征聘,官至中大夫。黃子,又稱黃生,司馬談向他學習的是道 論,亦即當時流行的黃老之學。司馬談知識廣博,他身為太史令,但對諸子百家
學說有深入系統的研究,《太史公自序》收錄了他的《論六家要指》一文,文中 分析了先秦到漢初六個主要學術流派的得失,精辟深刻,切中肯綮。司馬談在學
術觀點上的兼容并包而又崇尚道家的傾向,對司馬遷有直接影響。
司馬遷在史官家庭中長大,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,自幼就養成了讀書的習慣, 據《太史公自序》的陳述:“年十歲則誦古文”,從10歲開始誦讀用籀文寫就
的文獻。漢代通行的是隸書,籀文是先秦古文字,當時已不易讀懂,司馬遷從小 就打下了堅實的古文基礎。他還轉益多師,向儒學大師孔安國學習古文《尚書》,
向董仲舒學習公羊派《春秋》。后來擔任太史令,他又利用工作上的方便,翻閱 由國家收藏的各種文獻資料。從《史記》提供的線索來看,司馬遷閱讀的范圍是
非常廣泛的,上至古老的有關三代的典籍,下至西漢盛世司馬相如等人的辭賦, 他都有涉獵。至于諸子百家的著作,春秋戰國到秦漢之際的史料,乃至朝廷的公
文檔案,都是他的閱讀對象。司馬遷對于上述文獻不是浮光掠影式地瀏覽,而是 認真地鑒別真偽,比較同異。比如,對于九州山川的記載,他認為《尚書·禹貢》
是可靠的,而《山海經》等書則不可信。司馬遷讀過魯恭王壞孔子宅所發現的古 文,認為其中關于孔子弟子的記載基本合乎事實。司馬遷還在閱讀文獻的過程中
主動和古人溝通,讀其書,識其人,做到知人論世。他不止一次地廢書而嘆,并 且產生了為書的作者立傳的沖動。
司馬遷在20歲時有過漫游的經歷,到過東南一帶許多地方。在會稽(今浙 江紹興)探訪大禹的遺址,在長沙水濱憑吊屈原,在登封瞻仰許由的墳墓,在楚
地參觀春申君的宮殿。在劉邦發跡的豐沛之地,司馬遷參觀蕭何、曹參、樊噲、 夏侯嬰等人故居,聽故老講述楚漢相爭時這些開國功臣的軼聞逸事。在漫游過程
中,司馬遷流露出對傳統文化極其深厚的感情。“適魯,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, 諸生以時習禮其家,余祗回留之,不能去云。”(《孔子世家》)“余適長沙,
觀屈原所自沉淵,未嘗不垂淚,想見其為人。”(《屈原賈生列傳》)司馬遷有 很強的好奇心,喜歡對歷史真相探根求源。游覽韓信故里時,他聽當地人講,韓
信年輕時就胸懷大志,盡管家境貧寒,仍然把故去的母親安葬在高敞地。司馬遷 實地考察了韓信母親的墓地,那里果然地勢開闊,旁可置萬家,證實了傳說的可
信。在戰國時魏國的首都大梁(今河南開封),他打聽到所謂的夷門就是城東門, 魏公子信陵君枉駕屈尊所請的侯嬴,曾經當過夷門監,即城東門的守護人。長途
漫游使司馬遷直接感受到各地民風習俗的差異,加深了對某些歷史記載的理解。 置身齊地領略到民性闊達,有大國之風。過薛地所見多暴桀子弟,而鄒魯多搢紳
之士,兩者大相徑庭。司馬遷入仕之后,曾出使西南,遠到昆明。又侍從武帝東 達于碣石,見到了大海;西至空峒(今甘肅平涼),搜集黃帝的傳說;到過北部
邊塞,登上了秦時所筑的長城;還參加了武帝帶領群臣負薪塞河的活動。司馬遷 在廣闊的地域留下了自己的足跡,大大地拓展了他的視野,為《史記》的寫作搜
集了許多新鮮的材料,他在游覽過程中的真切體驗和親身感受后來也一道寫入書 中。
司馬遷在漫游和在朝廷任職期間,有機會接觸到各個階層的人物,從他們那 里得到許多歷史知識。周霸向他講述過項羽的傳說,公孫秀功向他講述過荊軻刺
秦王的具體情節,朱建之子和他評議過陸賈其人,至于衛青不肯招賢薦士的情況, 則是蘇武之父蘇建向他介紹的。除此之外,樊噲之孫樊他廣向他談起過漢初幾位
開國功臣發跡的故事,賈誼之孫賈嘉和司馬遷有書信來往,馮唐的兒子馮遂和司 馬遷是至交。司馬遷還親眼見過名將李廣、大俠郭解,并和李廣之孫李陵同在朝
廷任職。上述交游進一步豐富了《史記》的材料來源,加深了對某些歷史人物的 印象和理解,從而使入傳的人物維妙維肖,富有生活氣息。
司馬遷的父親曾任太史令,他把修史作為自己神圣的使命,可惜壯志未酬而 與世長辭。元封元年(前110),漢武帝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大典,司馬談因病
滯留洛陽,無法參加。這時,剛剛出使西南返回的司馬遷匆匆趕到洛陽,接受了 父親的臨終囑托。司馬談固然對于無緣參加封禪大典而無比遺憾,更使他報恨終
生的還是未能完成修訂史書一事。于是,他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,勉勵他完成 自己未竟的事業。他拉著司馬遷的手泣不成聲,殷切地說道:“余死,汝必為太
史。為太史,無忘吾所欲論著矣。”司馬遷俯首流涕,向父親表示:“小子不敏, 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,弗敢闕。”(《太史公自序》)司馬遷在與父親生死訣別
之際接受了修史的囑托,修史的決心從此下定。三年后,司馬遷繼任太史令。太 初元年(前104),他在參與制定太初歷以后,就開始了《太史公書》亦即后
來稱為《史記》的寫作。但是,事出意外,天漢三年(前98),李陵戰敗投降 匈奴,司馬遷因向漢武帝解釋事情原委而被捕入獄,并處以宮刑,在形體和精神
上給他造成極大的創傷。出獄后,司馬遷任中書令,他忍辱含垢,繼續寫作《史 記》。至征和二年(前91),他在寫給任安的信中稱:“仆竊不遜,近自托于
無能之辭,網羅天下放失舊聞,考之行事,稽其成敗興壞之理,凡百三十篇。” (《漢書·司馬遷傳》)《史記》一書的寫作至此已經基本完成,從太初元年(
前104)正式開始寫作算起,前后經歷了14年。司馬遷大約死于武帝末年, 即公元前87年前后。
司馬談在向兒子講述自己立志修史的動機時說道:“自獲麟以來,四百有余 歲,而諸侯相兼,史記放絕。今漢興,海內一統,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,余為
太史而弗論載,廢天下之史文,余甚懼焉,汝其念哉!”(《太史公自序》)司 馬談有感于自孔子作《春秋》之后再無系統的歷史著作出現,戰國至秦漢許多重
大歷史事件和英雄人物未能寫入史書,因此,他要修定一部歷史著作,一方面繼 承古代史學傳統,同時也弘揚有漢一代的輝煌。司馬遷開始修史時,也是出于同
樣的動機和目的。他在和壺遂討論修史的宗旨時引述父親的觀點,把修史看作是 載“明圣盛德”、述“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”(《太史公自序》)。此時的司馬
遷之所以修史,為的是給西漢及前代歷史作總結,頌揚圣君賢臣的德行功績,是 潤色鴻業的自覺行動。經歷李陵之禍以后,司馬遷的形體精神受到摧殘,心情發
生了很大變化,他的修史動機也有所調整充實。他在列舉周文王、孔子、屈原、 左丘明、孫臏、呂不韋、韓非等人著書立說的動因時稱:“此人皆意有所郁結,
不得通其道也”(《太史公自序》)。他認為自己也屬于發憤著書的類型,是在 經歷磨難之后通過著書抒發心中的抑郁和不平。司馬遷由于身陷囹圄、遭受宮刑,
不再把修史僅僅看作是對以往歷史的總結、對西漢盛世的頌贊,而是和自己的身 世之嘆聯系在一起,融入了較重的怨刺成分,許多人物傳記都寓含著作者的寄托,
磊落而多感慨。司馬遷修史過程中前后心態的巨大變化,賦予《史記》這部書豐 富的內涵,它既是一部通史,又是作者帶著心靈肉體創傷所作的傾訴。
第二節 《史記》的敘事藝術
溝連天人、貫通古今的結構框架 歷史和邏輯相統一的敘事脈絡 因果關系 的探索展示 對復雜事件和宏大場面的駕馭
司馬遷在《報任安書》中說,他修史的宗旨是“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 成一家之言”。為了達到這個目的,他在綜合前代史書各種體制的基礎上,創立
了紀傳體的通史。全書由十二本紀、十表、八書、三十世家、七十列傳組成。雖 然這五種體例各有區別,但它們卻是相互配合,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。其中十二
本紀是綱領,統攝上自黃帝、下至西漢武帝時代3000年的興衰沿革。十表、 八書作為十二本紀的補充,形成縱橫交錯的敘事網絡。三十世家圍繞十二本紀而
展開,用司馬遷自己的話來說,世家與本紀的關系,猶如“二十八宿環北拱,三 十輻共一轂,運行無窮”(《太史公自序》)。如果說本紀是北斗,那么,世家
就是環繞北斗的二十八宿;如果說本紀是車轂,那么,世家就是匯集于車轂的輻 條。至于七十列傳,則是歷史天宇上北斗、二十八宿以外的群星。《史記》由五
種體例相互補充而形成的結構框架,溝連天人,貫通古今,在設計上頗具匠心, 同時也使它的敘事范圍廣泛,展示了波瀾壯闊的社會生活畫圖。十二本紀按帝王
世代順序記敘各朝興衰終始,十表排列帝王侯國間大事,八書是有關經濟、文化、 天文、歷法等方面的專門論述,世家主要是貴族之家的歷史,列傳是不同階層、
不同類型的人物傳記。《史記》這部紀傳體通史著作,在體例上沖破了以往歷史 散文的局限,能夠把更多的內容納入其中,比較全面地反映了社會生活的總體風
貌。
《史記》一書最有文學價值的是人物傳記。司馬遷在編排人物傳記時顯示出 高超的技巧,使它生動地體現了歷史和邏輯的統一,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敘事脈絡。
本紀、世家的傳主基本上都是傳說或歷史上真實存在的皇帝侯王,根據政治 地位決定他們入本紀還是入世家。但情況又不盡然,西漢惠帝雖然當了幾年天子,
實際上有職無權,沒起什么作用,所以本紀中沒有他的地位。項羽是秦漢之際主 宰天下的人物,呂后是惠帝朝的發號施令者,他們雖然沒有天子稱號,卻被列入
本紀。孔子沒有侯爵,陳勝是自立為王;二人都列入世家,因為他們的歷史地位 堪與王侯相比。司馬遷的上述安排可謂獨具慧眼,是對歷史事實的充分尊重,也
是合乎邏輯的歸納。
《史記》各層次人物傳記的排列基本是以時間為序,但又兼顧各傳記之間的 內在聯系,遵循著以類相從的原則。如:司馬穰苴、孫武、吳起、伍子胥都是軍
事家,所以,他們的傳記前后相次。蘇秦、張儀是戰國策士,他們的傳記也緊緊 相連。再看西漢人物傳記:韓長孺、李廣、衛青、霍去病都是抗擊匈奴的將領,
故韓長孺、李廣傳記后面插入《匈奴列傳》,然后是衛青、霍去病的傳記。公孫 弘、主父偃都以伐匈奴,通西南夷為非,曾上書諫止,他們二人傳記列在衛青、
霍去病之后,接著是《西南夷列傳》。司馬相如曾奉命出使西南,所以,他的傳 記在《西南夷列傳》之后,通過敘述西漢中央王朝與周邊各民族的交往,使幾位
相關人物的傳記以類相從,前后相次,發展輪廓非常清晰,司馬遷對人物傳記次 序的巧妙編排,造成了《史記》一書婉轉多變的敘事脈絡,在明滅起伏中體現了
歷史和邏輯的統一。
《史記》的人物傳記有分傳,有合傳。分傳即人各一傳,合傳是把幾個人的 傳記在一起,寫成一篇傳記。合傳都是以類相從,把某些相同類型的人物放在一
起,《游俠列傳》、《佞幸列傳》、《滑稽列傳》、《循吏列傳》、《酷吏列傳》 、《貨殖列傳》等,都是為專門人物設立的合傳。在人物合傳中,歷史和邏輯的
統一有時達到天衣無縫的程度,敘事手法非常高超。《廉頗藺相如列傳》首敘廉 頗事跡,很快又引入藺相如,然后敘述兩人的交歡恩怨,中間又插入趙奢、李牧
傳記,最后以廉頗事終結。這篇傳記敘述的都是趙國將相的事跡,可謂以類相從, 是合乎邏輯的歸納;通過敘述這四位將相的事跡,又生動地展現了趙國興亡的歷
程,具有高度的歷史真實性。《張丞相列傳》是以御史大夫一職聯綴諸人,其中 的傳主有張蒼、周苛、周昌、趙光、任敖、曹窟,他們都曾任御史大夫,最后又
以張蒼任御史大夫終結,勾勒出了西漢前期御史大夫任職情況的變遷軌跡,涉及 一系列相關的事件。《酷吏列傳》敘酷吏十人,錯綜聯絡,總成一篇文字,寧成
傳附郅都事,稱寧成治效郅都;張湯傳附趙禹事,義縱傳附寧成事,楊仆傳附王 溫舒事。各傳之間血脈貫通,前后回應,全面地反映了始于景帝而盛于武帝的酷
吏群體。通過敘述某一類型人物的所作所為,描繪出特定領域的總體風貌,人物 合傳以這種方式集中體現了歷史和邏輯的統一。
《史記》的敘事沒有停留于對表面現象的陳述,而追根溯源,揭示出隱藏在 深層的起決定作用的因素。司馬遷非常重視對事件因果關系的探究,具有敏銳的
目光和正確的判斷力。他批判項羽“天之亡我,非戰之罪”的說法,認為項羽失 敗的原因是“自矜功伐,奮其私智”、“欲以力征經營天下”(《項羽本紀》)。
在分析造成吳起亂箭穿身悲慘結局的原因時,認為這緣于他的“刻暴少恩” (《孫子吳起列傳》。以上見解都是很精辟的。當然,司馬遷在探尋因果關系的
時候,往往也誤入宿命論的歧途。司馬遷對于事件發展過程中起決定作用的原始 動因,在敘事時反覆加以強調,成為貫穿人物傳記的主線。在敘述李廣事跡時,
突出這位名將的不遇,寫他總是遭受意想不到的挫折和失敗。而對于大將軍衛青, 則以“天幸”二字為敘事主宰。講述衛子夫如何得到武帝寵愛、立為皇后,以及
衛青尚平原公主等事,都突出衛家的幸運。在《留侯世家》一文中,又側重于所 謂的天意。黃石公授張良兵書是天意,張良稱劉邦成功是天授,自己有機會為劉
邦出謀畫策也是天授。司馬遷本人也深有感慨地說:“高祖離困者數矣,而留侯 常有功力焉,豈可謂非天乎!”司馬遷對許多歷史事件、人物命運因果關系的判
斷并不完全正確,但是,他對始因的苦苦思索和在行文中的自覺揭示,使得人物 傳記血脈貫通,各篇都有自己的靈魂,有統攝全篇的主導思想。
《史記》敘事有詳略之分,一般情況下,司馬遷對于事情發展的起因,往往 都詳寫;而對于這種原因所引發的最終結果,往往是略寫。《李斯列傳》開頭寫
了李斯這樣一件事:“年少時為郡小吏,見吏舍廁中鼠,食不潔,近人犬,數驚 恐之。斯入倉,觀倉中鼠,食各粟,居大廡之下,不見人犬之憂。于是李斯乃嘆
曰:‘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,在所自處耳。’”這是一件生活瑣事,但卻集中反 映了李斯的人生觀、價值觀。他為了擺脫廁鼠的處境而成為倉鼠那樣的食利者,
于是向荀子學帝王之術。學成之后前往秦國游說,在和荀子告別時又說道:“故 詬莫大于卑賤,而悲莫甚于窮困。”這兩句話說得非常坦率,和他把廁鼠、倉鼠
進行對比時所發的感慨一脈相承。苦于貧賤而貪戀富貴,是李斯人生觀、價值觀 的核心,這種思想是他人生之夢得以實現的動力,也是葬送他身家性命的禍根。
《史記》人物傳記寫了許多生活瑣事,司馬遷之所以對這些生活瑣事詳加敘述, 就在于它們在人物的活動中帶有原始動因的性質,是諸多事象得以生成的根源。
《史記》各篇都有貫穿始終的主線,和主線相關的事件都是詳寫的對象。《商君 列傳》一文以任法為線索,司馬遷認為這是決定商鞅命運的根本原因,他的成功
源于變法用法,他的人生悲劇也由此而引發。文中詳寫商鞅以刑名之學游說君主, 在秦國掌權之后又主持變法,太子犯法他繩之以法,最終又因推行變法而被殺。
商鞅在被追捕過程中,因為由他制定的秦國刑法異常酷烈,竟然無人敢收留他, 商鞅自己也喟然嘆息:“嗟乎,為法之敝一至此哉!”而對于商鞅身亡家滅的結
果,司馬遷只作簡單的交代,沒有過多的鋪敘。總之,《史記》許多篇章的詳寫 與略寫,往往和對因果律的展示密切相關。
司馬遷有很強的駕馭材料的能力,與韓信將兵一樣,是多多益善。無論是頭 緒眾多的歷史事件,還是人物錯雜的重大場面,他寫起來都條理清晰,顯得游刃
有余。如《陳涉世家》,把秦末農民起義風起云涌的形勢、千頭萬緒的事件非常 清晰地勾勒出來。西漢前期的重大事件莫過于諸呂之亂和七國之反,這兩個事件
分別見于《呂后本紀》、《孝文本紀》、《絳侯周勃世家》、《吳王濞列傳》等 篇目。在敘述這兩個事件的原委及經過時,司馬遷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,對事態
的輕重緩急明于心而應于手,成功地運用了順敘、倒敘、正敘、側敘等手法,使 人應接不暇而又無不了然。《史記》的場面描寫也很精彩。寫荊軻刺秦王是險象
環生、驚心動魄(《刺客列傳》);寫鴻門宴是劍拔弩張,一觸即發(《項羽本 紀》);寫灌夫罵座和東廷辯論則或冷或熱,對比鮮明(《魏其武安侯列傳》);
寫長樂宮諸侯君臣始朝儀,則秩序井然,莊嚴肅穆(《劉敬叔孫通列傳》)。不 同場面有不同的氣氛,司馬遷采用白描、鋪陳、渲染等筆法,傳達出了各種宏大
場面的實況及自己的獨特感受。《史記》固然時而穿插生活瑣事,但司馬遷更善 于寫復雜事件、重大場面,這也是《史記》一書的厚重之處。
第三節 《史記》的人物刻畫